小時候,端著卡紙做的星座羅盤學觀天文。深藍平面是夜空,上頭錯落灑佈著白點是繁星;同心圓座標勻勻擴開,意謂方向與遠近;兩條直線劃過圓心,穹廬便爾區分成座標與象限,各相隔九十度角。前人用數條淡黑線紋把幾顆星辰連串起來,取名某某星座。
中台灣鄉下夜晚,一天如碎鑽的大小星星高掛黑天鵝絨襯底般的夜空,最容易辦視出來的,就是獵戶三星座了。
我凝視著三顆連線微向右抬的星,那是獵人的腰帶;獵人揚起的右手執著兵器,左手挽盾,左上方帶著小犬,左下方蹲了大犬。雄糾氣昂的他,正準備出獵,可能東西南北,或許四維上下;八荒六合中,英風激盪,劍氣清四方。
但是讀上國中,買了一套十二星座卡片後,得知人類依據出生月日,各有歸屬的星宿;我受分天秤,一把衡量輕重、意義、公正與否的砝碼器皿。然而,我慣熟摯愛的獵戶與兩犬並未列居十二星座中,於是深覺惘然,對星座失去興味。隨著年歲增長,學習到宇宙立體,星球與星球之間,相距動輒以億萬光年計,星座只是人類平面觀天的產物。灼灼好奇的目光於是不再徘徊斗牛,而回返堅實大地。
此後唯一再與星座結緣,已是十年前,正逢大學畢業服役,一個初春晚上,我約了一位才氣洋溢的女孩遊逛椰林大道。當時台北有著難得的晴朗夜空,下弦月如倒豎的柳葉眉,底下有顆燦亮的小星星。星月不遠處,獵戶依然帶著大小犬守候天際。星象如此奇特,新銳女作家的她說星月相依相戀,而我為了抗衡,只好故意把月娘詮釋成潑婦欺壓小星。天上星儘管讓人解釋,只要說得通就好,我們相顧一笑。
當時,我的心思原本如星月一旁的獵戶,準備射出一支邱比特之箭,只是轉念想想,算了吧,兵役在即,愛情人間世常經不起時空闊別的考驗,於是悄悄還箭入囊,依然挽盾持劍,領大小二犬,佇守無垠虛空,任四周流星如機緣偶然聚合,抓不住,便倏然飛散。
今日,我才得知獵人也叫射手座,也含納在算命的範疇。射手星區射來冷洌毫光,或許呼應著體內的磷火,搖撼了靈魂與慾望。然而架上人生的天秤,另一端擺上理智的陽光,星輝顯得太渺茫。帶著天秤的獵人,不信宿命,定著天際,等候明晨復升的朝陽。
87年11月24日刊登中華日報《中華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