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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0：阮老師
作者: 小田真柏	日期: 2024.04.04　　天氣: 　心情:

偌大校園裡三兩成群處處洋溢著青春的氣息。某個安靜角落的教室裡，講台上老師耳前掛著麥克風雙手打拍子領著台下的學生吟唱漢代樂府詩「上邪」。學生們專注唱和，其實有些人扭扭捏捏覺得難為情，有些人聲嘶力竭卻追不上高音而笑出聲來。

下課鐘響，學生們魚貫走出教室。洪雅茹背手抓著一個小布囊害臊地走到講台前，老師雙手撐在講桌上高興地望著她。洪雅茹慢吞吞地雙手捧著布囊遞給阮老師。

「阮老師，您給的作業好難啊，實在是超出我的能力範圍。」林雅蒜口中的阮老師，是詩詞吟唱社團的外聘指導老師阮玉晃。

阮老師打開布囊，拿出一件黃黑的玉器，放在手心上托了托、又拿起來對著日光燈看了又看，接著從公事包拿出放大鏡就著玉件端詳。

每次社團上課，阮玉晃腰際間都會掛一件不同的古玉。看了幾回，林雅蒜忍不住好奇心發問。老師慷慨從腰帶解下玉龍讓她上手玩賞，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玉器，潔白無瑕、凝凍剔透及沉甸的手感，令林雅蒜著迷不已。之後，陸陸續續，每次社團時間，老師帶書、放大鏡、更多的玉玩和標本來教她識玉、辨玉。或論朝代，或比對刀工紋飾，或看沁色。一老一少，一週一會，阮老師眉飛色舞說得盡興，林雅蒜邊看邊聽，每堂課都覺得津津有味。

上週，老師送她一把放大鏡，要她自己去買件古玉，讓他驗收她的學習成果；如果買對了，他會送她獎品。林雅蒜唯唯諾諾收下放大鏡，心底著實苦惱，老師忘了她是個學生。一週只有伍佰元零用錢，每週所剩不多，她哪裡來的錢買寶物呢。況且老師平日說的古玉購買地點都在台北市，她平日只管在家裡學校之間往返，不曾自己出遠門呀。

不想辜負老師一番熱心指導，連著幾日放學後，林雅蒜不是在火車站看著時刻表發愁，就是一個人在新竹市繞圈子，看見古董店也不敢走進去。社團課前一日，她中午就蹺課，依舊在市區街道上徘徊，急得快哭出來，正想放棄時，看見公園出口處旁有輛發財車，販售盆栽的路邊攤，她眼尖看見攤位旁泡茶桌椅前的檯子上擺滿了看起來像古玉的東西，三步併作兩步她穿越馬路奔跑至攤位前，問老闆這些可以讓她看看嗎。老闆只頷首並不關照她，忙著和其他看盆栽的客人聊天。林雅蒜抱著書包蹲下來看，沒有潤澤的白玉，都是黑黑黃黃、乾巴巴的玉器，讓她有些失望。

「小妹妹，妳可以打開來看，有喜歡的再跟我說。」老闆回頭見她呆頭呆腦蹲在那邊十幾分鐘，出聲招呼她。林雅蒜放下書包，拿起她最中意的一件拆開夾鍊袋，拿出放大鏡仔細端詳。

「老工新工的不同，在於所用工具的不同，判斷老工新工就是從這些不同的痕跡裡入手。」

「鑑賞高古和上古玉，要先了解中華民族自古以來的神靈文化，熟悉自然、圖騰乃至性別崇拜等等文化背景。」

「古玉在現代，是科學，更是藝術。如果不懂得鑑賞祂的美，一切便是徒然，暴殄天物！」

林雅蒜連拆了幾個夾鏈袋，一邊看著，一邊腦海裡浮現阮老師曾經說過的話，覺得頭昏腦脹，不禁深吸口氣，要自己定下心來抓住重點，先找到自己覺得美好的物件才是。

「妳在哪找到的？」阮老師又驚又喜地問她。

「公園旁邊的攤販，賣盆栽的發財車，老闆說是朋友託他幫忙賣的。阮老師，我跑不了太遠，只能在附近兜圈子，很難找得到買玉的地方啊。」林雅蒜期期艾艾照實回答，她以為自己果然買錯了。也是，真古玉怎會出現在塵沙飛揚的路邊攤呢，她心想就算買錯了也沒關係，這隻素身玉魚形態簡練，魚身弧度蒼勁，圈形魚吻及雙叉尾也很可愛，她並不覺得懊惱。

「跑得遠也不見得能找到真古玉。花多少錢買的？」阮老師拿著放大鏡看了又看，始終沒放下來。

「九百元，我身上錢不夠，老闆硬是打了對折又對折給我。」

「啊？」阮老師愣住放下放大鏡望她一眼，隨即哈哈大笑；「好樣的，可以出師了，可以出師了。」

原本老闆開價三仟六，聽見價格，林雅蒜默默的把玉魚放回去，就算回家把小豬撲滿剖開，也不見得有這麼多錢吧。她想再挑其他便宜一點的，老闆按捺不住性子，這囡仔已經蹲在那邊兩個多小時，太陽都下山了，他把玉魚塞到她的手裡：「妳到底有沒有帶錢？我要收攤了。」林雅蒜掏出身上僅有的幾張紙鈔，怯生生地捏在手上。老闆沒好氣的收下錢，要她快點回家。

阮老師興高采烈地誇讚她，第一次出手就能帶回商代玉魚，這不是明師出高徒而已，根本就是天賦異稟啊。阮老師帶著她重新檢視玉魚，包括背鰭上的細陰線劃痕、壓地突出的圓眼及轉彎處的砣具毛痕，最重要的是魚背上的一道開片直鋸痕，還有散佈玉質裡頭如米粥的飯糝沁。

「大開門啊。」阮老師對她好眼力讚不絕口，要她好好珍藏這玉魚。林雅蒜眨著眼睛聽老師解說，覺得不可思議，她那天只曉得看魚眼溝的砣具痕，並不曉得這麼多名堂。

阮老師打開公事包，拿出一個精緻的錦囊，放在洪雅茹前面。

「來，依照約定，妳完成考試的獎品。」

洪雅茹打開錦囊，從裏頭拿出一件晶瑩剔透的白玉咬尾龍雕件。

「啊，是咬尾龍。這件要給我？」

「嗯，你喜歡祂對吧？」

「哇，老師怎麼知道我很愛這件。雖然只看過一次，但我連睡覺都夢見祂。」

「哈哈，因為妳常問我有沒有帶咬尾龍來啊。」

「那我可以把這隻魚當作禮物送您嗎？老師不嫌棄的話。」她懇切地說。

「哪有長輩佔後生便宜的道理。玉魚妳要好好留著，是不多見的寶貝啊。」阮老師收拾公事包後，起身關電源和門窗：「時間不早了，妳也收拾東西，趕緊回家」。洪雅茹快速地收拾書包和關門窗，手裡抓著玉魚的布囊，緊跟著阮老師走出教室，一路上不停勸請老師收下她的禮物。阮老師只是一味愉快地笑著，依然不肯收這份禮。

林雅蒜從教室追到走廊，再一路跟著走到停車場，任她說破嘴，阮老師無論如何不肯收這份禮。眼見老師就要開車離去，林雅蒜口不擇言道：「老師這麼不喜歡，這玉魚肯定是假的，我明天去找老闆退錢。既然是假的，也沒獎品了，咬尾龍得還給您。」洪雅茹打開書包，紅著眼拿出咬尾龍的錦囊。

阮老師坐在車子裡哈哈大笑，伸出手：「把玉魚給我吧，以後妳一定會後悔。」

阮老師接過裝著玉魚的布囊。洪雅茹才破涕為笑。

「對了，那賣盆栽的發財車在甚麼公園？哪條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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