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女網友-小田真柏│愛情公寓交友網站與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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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13：女網友
作者: 小田真柏	日期: 2024.05.30　　天氣: 　心情:

送走客人後，楊潔民留在書房裡整理畫作。瞥見矮櫃上的玉羊，想起林雅強愛不釋手的模樣，拿起玉羊坐下觀看。真有這麼好嗎？他覺得林雅強反應太誇張了，這隻羊頭身比例失調，稱不上好雕作；且斑駁雜染，質地也不乾淨。她向來對藝術品無審美力，哪可能送甚麼精品。楊潔民還記得，她曾說他的山水畫是雜燴拼圖，把不同角度看見的景物全湊在一塊兒，喪失了寫生的意義。楊潔民並不生氣她的批評，他知道自職業學校畢業沒讀過甚麼書的她，當然不會懂中國山水畫的特色就是「散點透視」。

這隻羊是她送他的生日禮物。楊潔民生肖屬猴，卻跟她說屬羊，她就對羊的物事特別留心；生日他也是亂報一通，明明是八月的處女座，卻說是六月的巨蟹座，讓她白費許多力氣去研究巨蟹座男人。

不止年齡與生日，連姓名、職業及所有的身分背景，她所知道的全部都是楊潔民編造的假資料。為了酬謝她送的禮物，他從平日練習作裡挑選幾幅畫回贈她，上頭落款的也是假名字。

楊潔民和她是在網路上認識的，姑且稱她為女網友。

倆人原本是在網路論壇閒聊抒發己見，不知怎地開始一對一聊起來，漸漸培養出戀人情愫，交往幾年中見了幾次面，也有了性關係。這對已婚又為人師表的楊潔民來說是不恰當的。為了毫無風險地隨時自其中抽身，及享受匿名的樂趣──卸下現實生活中教師、丈夫、父親及兒子等多重身分加諸在他身上的枷鎖，徹底作一個自由人。和女網友談話內容涉及個人背景時，他從頭至尾沒透露半點真實的自己，創造了另一個嶄新的身分：住在陽明山別墅的未婚大學教授。

那時正值政府推動高等教育擴張政策，全國漫天蓋地增設大學和研究所。趁廣開方便大門之際，楊潔民為了薪資及退休金俸級，加上教師可獲全額補助學雜費，也趕流行到大學修讀碩士。他在研究所裡接觸到許多教授，深深感受到教授們身上的大家風範，其氣度從容不同於自己平日在中學裡所接觸的人，不免有些妄自菲薄，也有些嚮往。

楊潔民的經濟狀況其實蠻好的，除了教職穩定的收入，八十年代台灣股市大崩盤之前，他利用課餘之便炒股賺了不少錢；加上妻子善於持家，婚後十幾年來財富累積快速，房子越換越大，交通工具也從國民車升級為高價位名車，在學校裡同事都稱呼他「楊董」。但他對女網友絕口不提炒股之事，他認為這種投機謀利之事會折損讀書人的風度與形象。

當女網友終於知曉他已婚真相時，心神虛弱的她連怪罪他的力氣都沒有，楊潔民卻在電話裡著急替自己辯解：「至少我沒像新聞上報導的網路男蟲那樣詐騙女人錢財」。女網友先是愣了一下，許久後才用冷得透骨的聲音幽幽的說：「你就這麼看不起我嗎？」

楊潔民的確不曾貪圖女網友的錢財，但也不曾在她身上花過一毛錢。任何一個正常女人遇到這個約會時從不主動付錢的男人，早就輕視鄙棄而轉頭離開了。和他交往幾年，女網友對約會時老是由自己買單付錢，也覺得違背常情，但他一貫維持沒要付錢的樣子，那當口她不好意思與他僵持，只能老實拿錢包出來結帳。雖耿耿於懷，但約會的次數很少，相隔的時間太久，善忘的她除了每次約會為此怏怏不樂幾分鐘，約會結束倆人各自分開後也沒去追究這問題。

女網友本來是一個節儉的人，甚至有點小氣，但她總是心虛。因她的母親是一個大方好義的人，不管對誰都出手闊綽，女網友從小耳濡目染，加上深深的喜愛母親，她認為母親的慷慨揮霍才是正向的人格行為，而自己內心的計較與吝嗇是一種貪婪心理作祟，所以她常處在本質與社會化兩造之間拔河的狀態，造成她有時小氣，有時在反作用力的衝擊下卻又異常的慷慨。

女網友每次過節都會送楊潔民禮物，如他的生日和情人節，林雅強今晚在書房裡看到的玉羊、牙雕、壽山石及筆洗，都是她精心準備的。自從知道他擅長書畫，她就開始送他這類價格不便宜的文玩，楊潔民收到時非常高興的表情，讓荷包縮水的她甘之如飴。凡是女人都喜愛禮物，尤其是情人所致贈，女網友當然也不例外，和楊潔民交往時，每遇著自己的生日或情人節，她就殷切的期待驚喜發生，比如在辦公室收到一大束玫瑰花之類的；然而，不僅沒有禮物或花束，楊潔民這些節日當天也會消失無踪，只在睡前電腦上送她一句「生日快樂」、「情人節快樂」，就打發掉了。女網友曾多次向他表達自己的失望與不滿，甚至迫不得已直接開口向楊潔民要禮物，她必須在付出及接受之中取得平衡，才不會落入負面的情緒當中。但楊潔民不是沉默以對就是避不聯絡，讓她對他無可奈何。

為甚麼女網友甘心被這樣對待？和楊潔民見面時，女網友發現他的穿著寒碜，多是整套體育服裝，或洗得發白的卡其褲、衣領起毛球的的馬球衫，有次倆人在高級餐廳約會，他穿的竟是她只在小時候看過的藍色西裝，類似早期公務員穿的中山裝那種水藍色，且褲管還未車邊，摺痕也清晰可見，可想見是他翻箱倒櫃才找到的唯一他認為體面的服裝。她默默地看在眼裡，包括那台很舊的紅色neon，猜想他經濟狀況並不如他所說富裕，甚至有可能是個窮光蛋，職業應該也不是大學教授，她作了最壞的揣測和心理準備，萬一他只是個擅長用鍵盤編造人生的無業遊民呢？楊潔民不肯說實話，她也沒有答案，只是心疼地看著他，如同一位母親慈愛地看著逞強撒謊的小男孩。

「米芾拜石」，是他們最後一次的情人節禮物。女網友先將禮物照片傳給楊潔民，他一見照片當然喜愛的不得了，那時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他立刻騰出時間安排和她見面。女網友說不急，寄給他也可以，她雖然喜歡楊潔民，但對這個只會讓自己流淚的男人逐漸有了戒心，也不想要見面。長時間以來，她寧可在網路上和他聊天或講電話，見面時她反而覺得他變得遙遠生疏，甚至有那麼一點厭惡。但楊潔民哪肯給她真實姓名和地址呢。她懇切地對他說，自己真的很想要一件他送的首飾，不論甚麼，可以讓她戴在身上作紀念的就好。紀念，是的，她想離開了。她覺得自己累了。

那次，女網友終於收到除了畫作之外的禮物──一隻貔貅吊飾，是楊潔民去中國旅遊時向路邊小販購買的禮品，一串十個人民幣十元。楊潔民當然沒照實說，他還特地重新換上中國結繩，向她說這是他珍藏許久的寶貝，讓她好好保存。她苦澀地笑著收下，想起他倆第一次見面時交換禮物，他送的故宮畫展周邊商品火柴盒，開始與結束的禮物都是從抽屜閒置多年的棄物中就地取材，她覺得很有黑色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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