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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一場與內在對話的旅程
作者: somebody 日期: 2015.01.13  天氣:  心情:
轉貼~書名:請問侯文詠:一場與內在對話的旅程

那是大一時,台北剛開始辦國際影展沒有多久。我有個學長買了電影票時間衝突,問我要不要去看。我一看片名是《傻瓜入獄記》(Take the Money and Run),心想應該是喜劇,於是接過電影票,開開心心就去看免費的電影了。

《傻瓜入獄記》是導演伍迪.艾倫(Woody Allen)早期自編自導,一部既自諷又質疑人生的作品。那天散場時,我坐在電影院裡,震撼得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我想盡辦法去看我能找到所有伍迪.艾倫執導的電影。在那之後,我又接觸到了許多當代一流導演的電影。這些電影,開啟了我一個全新、目不暇給的世界。我記得當時只要碰到假日,我總是排滿了一整天的電影行程,一場趕過著一場。

到了二年級下學期,進入基礎醫學課程,功課壓力漸漸變重了。我陶醉在電影世界中渾然不覺,等到接到期中考成績單時,看見上面許多在及格邊緣擺盪的分數,才發現大事不妙。

一邊是「醫師」的現實世界,一邊是「電影」的想像世界,這兩個截然不同世界之間的衝突,在我的內心越來越激烈。當時我談了一段「被分手」的戀愛,經常情緒低落。情緒低落時,乏味的基礎醫學自然更唸不下去了,只好擱下書本去看電影。隨著光影裡面的世界越迷人、深刻,我就感到光影外面的人生淺薄、無趣。這樣想時,我越發無法專注K書,無法專注K書又逼得我去看電影,生活與情緒就這樣變成了無可自拔的惡性循環……

為了克制自己不掉入這個惡性循環,不看電影、又無法專注讀書的時候,我就開始整理東西。有一天整理抽屜時,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與其把不要的東西一件一件從抽屜挑出來,不如把所有的東西都倒出來,再把非要不可的東西放進去就可以了。

整理完了抽屜之後,我感到快意暢然──原來整理一個抽屜最需要的不是耐心,而是決心。我開始用同樣的想法來審視自己的生活,開始問自己,如果生活也是個抽屜的話,什麼是非要不可的?

我找出一張紙,在上面寫著:
1.吃飯、睡覺。
2.讀書、考試。

看著空蕩蕩的一張紙上面的幾個字,無可抑遏地我開始回顧過去的人生。回顧完之後,我有點悲哀地發現,如果要把我有限二十幾年的人生也做個簡單的總結的話,我所經歷的人生,和這張內容空蕩的白紙,基本上是很接近的。

我繼而又想,這樣的人生繼續再過下去,我會得到什麼呢?

一個體面的工作?體面的車子、房子?然後呢?體面女朋友,體面的婚禮、體面的妻子、兒子,外加體面的朋友,也許。然後呢?體面的老去、體面的死亡、體面的棺木、喪禮。然後呢?也許還有體面的朋友會在喪禮上致辭,說我是一個多麼好的人。

就算我真的很幸運,都做到了這些,我的人生,總結起來,跟這張空蕩蕩的白紙,還是沒有什麼兩樣的,不是嗎?

或許就因為那麼一點點的不甘心吧。我在那張白紙上面,又寫下了幾個字。於是那張內容空蕩的白紙,變成了:

1.吃飯、睡覺。
2.讀書、考試。
3.電影。

就這樣,我反而變本加厲地看電影。當時,吃飯、睡覺是為了唸書、準備考試。唸書、準備考試,是為了有時間看電影。看電影,又是為了讓自己心甘情願地吃飯、睡覺,繼續唸書、準備考試,節省更多的時間看電影……

當時我每看過一部電影,就會在筆記本上,簡單地記錄下電影的基本資料,以及自己的觀影心得。經過了大三、大四,我順利地通過了基礎醫學的洗禮與考驗。但最令我驚訝的是,在那一、兩年中,我算了算筆記簿,每一年我都看了三百多部電影。

聆聽你內心的召喚

從某個角度來說,電影為我打開了視野、豐富了思考、強化了我的敘事能力,如果不是這樣的經驗,我顯然不可能擁有成為一個作家的基礎和條件。

但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那個選擇對我所代表的意義。

J.K.羅琳在二○○八年哈佛大學的畢業典禮致辭中曾經說過:

他們(羅琳的父母)希望我唸一個實用的學位;我希望讀英語文學。後來妥協的結果──回過頭來看這個妥協,其實誰也不滿意──是,學外語(Modern language)。父母的汽車離開還沒有轉過街角,我就把德語主修換成了古典文學。我忘了是否曾經告訴過我的父母我唸了古典文學(Classics),他們可能一直到了參加我畢業典禮的那一天才第一次知道這件事。在這個星球上所有的科目裡,我想,他們很難找到一個比希臘神話更沒用的科目了。

對於J.K.羅琳的這段話,經歷過類似歷程的我,感觸是截然不同的。

如果問大家:「因為J.K.羅琳知道她將來會寫《哈利波特》,所以選擇了古典文學,這樣的推論合不合理?」大家一定說不合理。

同樣的,如果問大家:「因為我知道將來會變成一個作家,所以大三、大四時一年看了三、四百部電影。這樣的推論合不合理?」大家一定也說不合理。

可是,反過來,大家卻常問我:「當一個興趣出現時,你怎麼知道它有沒有前(錢)途?」或者,「我是不是應該先看到前(錢)途,再下定決心投入時間與資源呢?」老實說,我也覺得這樣的問題一點也不合理。

關於興趣有沒有前(錢)途,根據我的經驗,事實是:你根本不可能知道。

當我瘋狂地一年看三、四百部電影時,我根本沒想過,有一天,我會變成一個作家,更不知道這樣的興趣會帶來什麼樣的前(錢)途。

所有後來把興趣發展成事業的人,在那個當下,都不可能看見前(錢)途到底在哪裡的。

對許多人來說,因為看不到,所以恐懼、猶豫。因為恐懼、猶豫,所以關於前(錢)途這些現實的聲音會變得巨大、嘈雜,也因為這樣,你越來越不容易聽見發自內心那個隱晦而模糊的召喚。

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每年看了三百多部電影,我根本不會興起了想當導演的念頭。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念頭被家人阻止,我也不會退而求其次,開始在校刊發表作品、更不會參加文學獎,以及因緣際會遇見後來許多人、許多事,讓我變成了一個作家。

「停止看電影」或「繼續看電影」?當年那個看似無關緊要的選擇──很久之後重新回顧時,我驚心動魄地發現它不只是選擇──更精確地說,它所代表的,其實是在那個選擇之後兩條截然不同的遭遇與命運。在當時,身在其中的人是不可能看見這些的。在那個當下,能帶引你走到目的地的,只有內心那個隱晦而模糊的召喚。這是你唯一的憑藉與依靠,你得聆聽他、相信他。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關鍵了。

更重要的是,相信自己

聽我這樣說之後,有一個讀者忍不住舉手,站起來問:「萬一投入時間與資源之後,到最後,沒有得到前途或錢途,豈不是虧很大嗎?」

當高飛球被擊出時,一個防守的外野手,如何去接住這個球呢?

要求一個孩子,在對自己內在缺乏瞭解、對外缺乏認識的前提下,就為自己訂下一個明確的「志願」(落點),並且全力衝刺,這就和在球被擊中的那一剎那,要求外野手算出高飛球的落點,並在精確的時間移動到落點接住球是一樣的不合邏輯。儘管不合理,但一代又一代,我們似乎都用著同樣的思維邏輯要求小孩子寫像是〈我的志願〉這樣的作文,很少有人懷疑。

外野手是怎麼接到球呢?事實上,只要仔細觀察一個有經驗的外野手接高飛球的過程,其實不難理解這個完全不同的思維。

當高飛球被擊出後,一個有經驗的外野手立刻會依照他感受到的訊息──擊球聲音的大小,球起飛的方向、弧度、速度,當下形成一種「判斷」,並且往他所判斷的方向奔跑。在移動的過程中,他盯著越飛越高的球,隨著球的方向、力道,邊奔跑邊調整方向、速度。隨著球越過最高點開始往下掉落時,這個外野手不斷縮短和球之間的距離。他繼續移動,越來越靠近落點,最後,終於在球落地之前抵達了那個位置,接到了球。

因為外野手無法計算出球的落點,因此一開始他所能追隨的只有他的內心的直覺和判斷。這和追隨「內在召喚」的思維是很接近的。

儘管看不見前途或錢途,但一個追隨內在召喚的人,卻能依據內在模糊的直覺和判斷,努力地去實踐(奔跑)。在實踐的過程中,靠著與外在環境的磨合,一步一步地調整方向,不斷地縮短內在召喚與現實之間的差距(靠近落點),落實那個興趣,直到它變成一個可行,甚至是有前途、錢途的工作(接到了球)。

所以,「如果看不到前(錢)途,我為什麼要投入?」或者「萬一投入時間與資源之後,到最後失敗了,豈不是虧很大嗎?」,這類的焦慮,對於這件事一點幫助也沒有。

因為,當一個有經驗的外野手面對高飛球被擊出的那一剎那,當他往前奔跑時,他的心裡想到的絕對不會是:

「如果現在算不出球的落點,我為什麼要奔跑?」更不是,「如果我跑了半天,結果沒有接到球,那我不是很虧嗎?」

因為外野手相信那個從內心發出的直覺,也相信他們自己一定能夠接到球。

讓自己歡喜自在地走下去

「照你這麼說,」還是剛剛那個聽眾,「外野手一定接得到高飛球嗎?他總有漏接的時候吧?萬一呼應內在召喚的結果是這樣,該怎麼面對?」

作為一個外野手,漏接當然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同樣的,呼應內在召喚也不保證一定成功。但你不能因為一次漏接,就否定了這個外野手。同樣的,眼前的失敗也不能否定你曾有過的努力。只要你還年輕,只要你還聽得見自己內在的召喚的聲音,你就還站在屬於自己人生的球場上。

更何況,根據過去的許多經驗,從內在召喚微弱的聲音,一直發展到成為有前(錢)途的事業,興趣本身很少是不經過轉化、改變的。

就像J.K.羅琳的希臘神話,後來變成了哈利波特。

就像我的「看電影」夢,變成了寫作……

真正去追究的話,在呼應內在召喚的過程之中,如果不是在現實中遭遇了挫折,就不會有這些磨合與轉化。沒有這些轉化,也就沒有適應,當然,也就沒有後來的成果。

從這個角度來看,挫折其實是現實所能帶給我們最好的禮物,我們要打開自己的心胸,欣然接受才是。

不過話又說回來,正因為需要經過種種和現實的磨合、調適,又無法預期終點到底在哪裡,「呼應內在召喚」的過程其實更接近一場馬拉松長跑,因應這樣的過程,從一開始,就必須有一種能夠長期走下去──或者,更進一步說,讓自己能夠「歡喜自在」的準備。

很多人宣揚一種破釜沉舟、義無反顧的心態,激昂地和現實悲情對抗。這樣的心態當然令人敬佩,不過,用這樣的策略去面對一場不知終點在何處的長跑,就如同用跑百米的速度去跑馬拉松是一樣危險的。萬一成果無法在短期之內實現,後繼的資源、體力消耗殆盡,反而挫折了個人的決心以及自信。

因此,把目光放遠──假如這是一件需要做五年、十年,甚至是更久的事情,用什麼樣的資源、或者什麼樣的風險,是你可以歡喜自在地承受的?有了這樣資源配置的基礎,你才能從容、無後顧之憂,全力以赴地去追隨、呼應內在的召喚。

不但如此,你還要保持著內在召喚最初開始出現時,所帶給你的渴望、好奇。在這條路上,真正能夠推動你的力量,是對這件事自然而然的嚮往與渴望。

就像是一場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裡的旅行。儘管不知道目的在哪裡,但因為抵達的每一個景點、途中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是未曾經歷的,因此樣樣新鮮。千萬不要失去這種渴望的心情。少了這樣的心情,這個內在的召喚就不再是內在的召喚了。

不要有非成功不可的期待

話又說回來了,盡力而為之後,事情的結果,其實是我們無法控制的。試圖去掌握那些我們無法控制的成敗,反而只會讓我們失去那種歡喜的心情。如果未來不存在「一定成功」的保證,很務實地想──我是不是不應該把一切寄望都放在哪個成果之上──而是,在做這些事情的當下,就應體會到這個過程本身的快樂。

跑馬拉松長跑的時候,與其期待終點的歡呼、名次,還不如當下就享受那個路途中喘氣、流汗的快感;當醫師的時候,與其期待未來的前(錢)途,還不如當下就享受因為自己的努力,病人的病情獲得改善的成就感。

同樣的,寫作的時候,與其期待出版之後的收入或掌聲,還不如當下就享受那個從無到有的創意……從外在的角度來看,任何的努力,當然都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
但從生命的角度來看,一個一直歡歡喜喜地呼應自己內在召喚的人,他是不可能有任何損失的,不是嗎?

關於興趣可以當飯吃嗎這件事,我想說的就是這些了。


編按:

老是以別人眼光,來為自己做選擇嗎? 2015年來個新嘗試,單純考慮自己的喜好,練習累積「對自己最好」的直覺,會發現,原來你的人生可以慶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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