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100年的11月, 天氣剛從秋天進入冬天
比起南部, 中部和南投那邊已經是漸漸寒冷的天氣
偏偏在這個時候, 二哥和朋友相約要到南投山區玩。
二哥也是出於一片孝心, 希望能帶許久未出門的爸媽一起去玩
我們家就剩下我和爸媽還有二哥
大哥和大姊都已經成家搬出去了
所以, 第一時間我也在被邀的行列之中。
那時候爸爸還有在工作, 他是做工廠警衛的工作
三天早班三天晚班然後休息三天
以他的年紀來說, 早就不應該再做這種工作了
可是儘管我們怎麼勸, 他還是一直不肯退休
也許也是因為工廠是我們家親戚開的
所以他不太好意思離開。
我媽媽一向很怕我二哥, 因為家裡的經濟大部分都是來自二哥
二哥從當兵之後, 就開始從事職業軍人的工作
收入也相對比較穩定。
當他向媽媽提出, 要到南投玩兩天的要求
我媽媽一口就答應了,也要我跟爸爸一定要參加。
但她卻沒有仔細考慮到,那幾天剛好是爸爸做晚班的時候。
而我爸爸, 一向都不會為自己打算
只要媽媽開心, 他都會盡力配合。
那天, 就在他上完大夜班正好要回來休息的情況下..
一起坐上二哥開往南投山區的車上。
白天的時候, 爸爸都沒有任何異樣
還是跟我們在車上有說有笑的
只是他說他很想睡, 但是一直開山路在車上又睡不著
白天我們玩了兩三個地方
其中包括"中台禪寺"
有位熱心的解說員, 跟我們說到布袋和尚的故事
"放下布袋, 何等自在"
"但還是要提得起, 提起每個人該盡的責任"
現在回想起來..
感覺爸爸提的責任太多也太重了,
偏偏他又是個, 不會輕易放下的人。
到了晚上, 本來媽媽想說 "不然先回家好了,改天再來玩"
媽媽想把兩天的行程分開,
不過二哥礙於已經和朋友約定好了
晚上要在南投山區的民宿過夜
只好硬著頭皮, 繼續往山上開
夜晚的山路真的很不好走, 除了暈暗不明的路燈之外
高低起伏加上九拐十八彎的路況, 更是讓人擔心
尤其對很少出門的爸媽而言
開了將近一個多小時的山路
終於到我們要住的地方
那是一個原住民同胞自家經營的小民宿
剛好位在山坡中間,
裡面的擺設很幽雅, 二樓的陽台還有類似咖啡雅座的地方
剛好面對山上的風景
只是我們到民宿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加上玩了一整天, 也夠累得了
洗了澡看一下電視, 我們就準備睡覺了
話說...那一晚, 大家都累了
應該是一夜好眠才對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 我卻一直睡不著
外面的野狗, 也叫了一整晚
但二哥卻沒聽到, 因為他才躺下不到10分鐘就開始打呼了
就這樣半夢半醒之間, 我睡著了..
等我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
是聽到媽媽的求救聲
她跑來敲我們的門, 叫聲非常急促和慌張
我一聽到就趕緊跳起來開門
她說我爸爸中風了...
還來不及思考, 第一時間就衝到他們的房裡
爸爸就躺在冰冷地板上
我把他扶了起來時, 他已經呈現半癱的情形
甚至連說話都說不出來了
只剩一隻手不停的掙扎
二哥醒來之後
就跟原住民房東拿了一根針
在爸爸十根手指頭指尖處扎出血來
十宣穴是在指尖靠近指甲的地方
不知道的人可能會扎在指腹
這樣效果可能會大打折扣。
這時候正好是在凌晨四.五點
大家都正在好睡, 外面的天色也還沒亮
原住民的屋主人真的很好
馬上幫我們打電話叫救護車,
附近的原住民也因為救護車的關係, 都跑過來關心
後來因為救護車上只能帶二哥一個人
房東就開車載我和我媽媽過去
本來只是打算來玩兩天
沒想到就這樣,
我們在彰化待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爸爸被救護車先送往埔里基督教醫院
但是那邊的急診室無法幫爸爸開刀
馬上又轉送到彰化基督教醫院。
到了彰基之後, 他已經呈現昏迷狀態
昏迷指數6~7之間
在開刀之前, 醫生跟我說..
"你父親的腦部有兩處出血, 研判是先中風之後
因為掙扎跌落床底, 撞到地板之後造成第二處大量出血
開刀只能幫忙清理第二處靠近腦殼地方的血
開完刀之後, 很有可能無法恢復意識,
昏迷指數只會比現在好一點點"
像這樣的說明...
聽了只會讓病人家屬的心更冷而已。
就這樣, 我跟媽媽開始住到彰基的地下室一樓
地下室一樓是重症病患家屬休息室
這裡的人, 表面上看起來還是很勇敢
但完全不知道, 彼此心裡的痛有多深
因為..隨時都有可能傳來惡耗
就有一個和媽媽常在聊天的女士
半夜被通知, 她母親走了
也來不及跟大家告別, 把一些盥洗用具送給媽媽之後
就在半夜匆匆忙忙的辦理出院了
還有一個種芭樂的老先生
臉上佈滿了歲月的痕跡,
他很慈祥也對我很好,常常都會帶芭樂來給我們吃
他在這裡等他的太太醒來
而他的太太, 因為腦瘤開刀了好幾次
她的情況不會比爸爸樂觀
昏迷指數也都在6~7左右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印象真的很深刻...
我跟媽媽都開始吃素
只希望爸爸有一天能醒過來
有時候, 我出去買便當回來給媽媽吃
才一打開便當, 媽媽的眼淚又不自主的流下來
幾乎是餐餐配著眼淚吞下肚
有一次, 我們就坐在彰基側門外的大馬路邊
媽媽完全不理會旁人的眼光, 一直流著眼淚
旁邊剛好是一塊石頭
石頭上刻著一首詩
媽媽不認識字,
但我知道那是一首台語詩
詩是這樣寫得...
走斗箍，行包棋
閹咯雞，走去宓
放風吹，真趣味
阮為七桃來出世
有時陣，去爌窯
有時陣，掠沙豬
有時陣，布袋戲
嘛有時，跳童乩
"阮為七逃來出世..."
不知道為什麼
突然覺得這首詩, 好像就在寫爸爸小的時候
以前農業社會很純樸,
鄉下孩子玩的遊戲幾乎都是這些
看著這首詩...
想著還在加護病房裡跟死神搏鬥的爸爸
我也不自覺得流下眼淚。
後記:
現在, 我爸爸不但有清醒
還可以自己走路, 自己上廁所
在加護病房,臨近的病人之中,
他也是第一個拔掉呼吸器的人
很感謝這一路走來
曾經幫助過我們的人
幫忙換尿布的醫院志工
急診室的實習醫生
還有幫爸爸做過復健的成大學生
在別人有困難的時候伸出援手
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哪怕是一顆小小善的種子
都會在別人的心裡生根.發芽
進而影響更多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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